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狩猎霓虹-第五章-方寸

“这是个测试”秦游没搭理他,向阮适递个眼神,“无非是白塔的把戏,之前的追踪器,也是为了测试。”

说完,朝车厢另一端走去。

白塔不会设计无意义的事,阮适想,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,奈何没有证据。

“娘的,什么玩意儿?测试?唉唉唉那个——秦什么的,”顾奈斯没有反应过来,对着秦游的背影骂骂咧咧,继而回头,“他干什么去?”

“等会儿就知道了。”阮适耸了耸肩。

地铁行驶的速度愈来愈慢,颇有即将靠站的意味,吊环拉手剧烈晃动几下,伴随尖锐的金属摩擦声,地铁停了下来。

门一开,是伊万卡。

顾奈斯心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,话未脱口被抢了先,“这里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另一组哨兵向导,地铁入口前的草地上有走过的痕迹。”伊万卡随即注意到阮适,发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唐突。

“你是...抱歉,我叫伊万卡,你好。”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了。

“阮适,幸会。”

“我不是叫你待在站台嘛,你怎么找来的,”阮适本来想握手,被顾奈斯一把挡住了,“甭,你算了,男女手手不亲。”

“旧式地铁时速八十公里,炸弹在半小时之爆炸,血腥十六区里只剩三个居民区,况且地铁站外有路牌,很容易搜索出来。”伊万卡推了下眼镜,继续看向阮适。

“这是个测试,对吧。”

阮适点点头,没听见声音,但他知道秦游正在走来,转头,精神体黑豹的脊背一路蹭过他的指尖。

伊万卡向后退了一步。

秦游是拖着一具尸体来的。

尸体被开膛破肚,豁开的人造皮肤之下没有骨血,电线与导管排布,钛制心脏还在跳动。尸体的眼皮也被削去,露出监控探头般的眼球。

“我们一直在白塔的监视下,这就是证据。”

顾奈斯蹲下身子查看,“我靠,你这爱好奇特啊!”

阮适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,忽然觉得秦游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,浑身却无新添的伤口。

精神链接在某种程度上能传递一些情绪之外的东西,他还没开口,秦游便一脸不耐烦地解释,“有两个生化人没死透。”

“这不是我的血。”他又说。

“这其实是...就像对比实验,两队人是竞争关系,白塔可能是想评估什么,”伊万卡叹了一口气,“出师不利,你我的任务都失败了。”

“操,搞我心态啊!”顾奈斯猛一拍大腿,这才想通。

在黑夜里呆久了,对于一天到来与结束,界限的定义不再清晰。被上帝打翻的咖啡泼洒于天穹之上,灰黄的尘流动,风可以被看见。

血腥十六区的街道上总会袭击发生,所以走出车站后,眼前的景象与来时并非完全一致,沥青路面很滑,墙壁上的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涂鸦。

秦游目不斜视地经过,两手揣兜,走在队伍的最前头,落身后人一大截。从阮适的角度看,他周身空气是暗的,翘着尾尖的黑豹这时回望一眼。

顾奈斯一手搁在伊万卡的肩膀上,瞅见墙壁上的高利贷小广告与各种隐喻涂鸦又开始滔滔不绝,阮适趁机把他们甩开,疾步上前。

秦游放缓脚步,给了他追上自己的机会,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
“那个测试,你是不是早就知道?”

“差不多,我看到他的时候就确定了。”

身后十米远的地方,顾奈斯的碎碎念停了下来,干瞪着眼,“我说,大哥,你都认出我来了还下那么重的手,回头可得请我吃饭。”他几步凑上前。

“还有那劳什子面具,花里胡哨,特么谁知道是你啊!哪个正常哨兵执行任务戴这玩意?”

“别贫,再废话我把你舌头拔下来。”秦游根本没兴趣同他扯皮。

“不是,君子动口不动手,男人何苦为难男人...”

白塔。

梅洛醒来了。

她果断离开温软的床铺,站在落地镜前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,床上,所谓“亲爱的”还在熟睡。那个傻兮兮的单身哨兵花大价钱给她挑了一件晚礼服,梅洛对其不感兴趣,无论是衣服还是床上的人她都没有多看一眼。

当然,离开之前,她在镜子上留下一枚唇印为自己饯行。

此行的目的是议会塔,曼特宁市内最高的建筑,将白塔,向导塔,圣所三者连线,议会塔位于这个三角形的重心位置。

第一次任务之后,已配对的哨兵向导会在光影教神父的带领下进行结合仪式,类似于旧世纪的证婚。仪式过后,除非一方死亡,结合便是不可逆的。

这实在是个很操蛋的规定,梅洛再一次庆幸自己是单身主义的拥趸。

在三者之中,白塔距离议会塔最近,飞行载具于污浊的空气中滑行,两边涨满霓虹与灯光的高楼大厦就像血管,僵硬,里面裹着血液与细菌。愤世嫉俗的年轻人总会抱怨自己生活在一粒发霉玻璃珠上。

随行的风如同涨潮时的海水击打,梅洛的左边是红色,右边是蓝色,琳琅满目的光,她早已习惯彩色的夜——白夜太单调了,所幸一年仅有一次。

从飞行载具上下来之前,梅洛要把自己身体装进暗红色的斗篷里,再用帽子兜住浅金色长发,半掩着脸。

透过窗户,他看见那批光阴教会的老神棍披着白色斗篷率先入场,阮适站在某簇霓虹里,朝她打招呼。

“他呢?”精神体极乐鸟朝阮适身后张望,梅洛是好奇的,她还没见过姑爷的模样。

“不知道,秦游喜欢一个人呆着。”

伸手,阮适打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白色指环,它正微微闪光,发烫。

“精神结合的哨兵向导手上都会出现这种...戒指吗?还是说,只要双方结合就会出现?”

他没有很快得到回答,觉察到梅洛眼中的不解后才恍然想起,这枚戒指只有自己和秦游看得见。

夜色作为依托,气氛是不清不楚的蓝。

梅洛深吸一口气,她的好奇点到为止了,并不打算对此作过多评判,“你知道的,我没有与任何哨兵结合过。”

距离最高议会开幕还有半个小时,在沉默的广场上闲逛总不是个办法,她停下脚步站定。“之前的任务,综合评价是B-,发现并破坏这次测试的只有你们两队,而高层向来不喜欢聪明人。”

阮适的表情很平淡,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沦为平庸,这点倒可以称得上是他与秦游的共同点——不喜欢被瞩目。

“还有,秦游违反了任务至上的原则,能力评估上的扣分是躲不了的。”

任务至上原则规定必须将任务置于其他利益之上,包括同伴的安危。

“他才不会怕扣分。”

梅洛偶然向沈立打听过秦游,的确,在扣分这一领域他成绩斐然。“这次任务评价会记录在册,伴随你一身,我好歹也是评委之一,考虑到你...”她眨眨眼。

“不用,”阮适的回答干脆果断,“没必要。”

梅洛是少数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之一,下一秒,阮适的语气又放缓下来,看了眼怀表,“还有十五分钟,一起去买杯热可可吧。”

实习警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,他刚刚上任六小时。

自从出现了哨兵向导这一类特殊人群,警察的处境显得尴尬无比。不过没关系,毫不夸张地说,实习警这一辈子不会参与任何一次任务,只需要待在警局里,当个白白胖胖吃公粮的蛀虫。

“吱呀”,大门传来年久失修的声音,实习警的瞌睡被惊醒了一半,他以为又是哈德森太太家的下水管道出了问题,睁眼一看,是个年轻人。

实习警觉得那是个哨兵,因为他比自己高出太多了,皱着眉头,脾气似乎如同汽油般一点就着。

年轻人掏出张皱巴巴的通缉令,纸张严重褪色,人脸几乎看不清了,他把通缉令在桌上摊平,食指和中指一下下在桌面上敲击,“查查这个。”

这态度让实习警很不爽,梗着脖子顶了句“我不会。”随后被年轻人盯得心里发毛,他跑进里屋把老警员叫了出来。

实习警活了二十多年,第一次见到纸质的通缉令。

老警员扫都没扫那通缉令一眼,倒是上上下下把那年轻人打量了好几回,“你是哨兵吗?”

年轻人点点头,看脸色已经很不耐烦了。

“这样吧,”老警员搓搓手,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平板摁两下,实习警发现他把警局里的监控系统关闭了。

“我们这里呢,办事都是要收费的,您这个事儿吧...得一千,”老警员做个拿钱来的手势,眼见对方无动于衷,心说这小子真是不上道,“哎呀,算了算了,你们哨兵也是为国家出力,这样吧,打八折,八百!”

年轻人盯着他,依旧一动不动。

“妈的,别给脸不要脸啊!”

真是麻烦,秦游心想,他右手朝口袋里摸了摸,故弄玄虚地说:“过来看。”老警员真以为他有什么好东西,刚把头伸过去,迎面就是秦游的一记拳头。

鼻血糊了一脸,他赶紧在腰间摸索配枪,抓了个空后抽出皮带招架。结果对方根本不搭理他,老警员养了二十年的肥膘也稳不住下盘,被对方一脚绊倒,自己先摔了个狗啃泥。

他口水伴着鼻血迷迷糊糊骂了句什么,秦游伸手在他后颈用力捏了一把,老警员就像坨稀烂的面条瘫在地上,实习警感觉仿佛听到自己的脊椎骨也咯吱叫起来。

“那啥...”

“放心,他没死。”秦游又踹了一脚,老警员立马哼哼起来。

“查查这个。”秦游再次把通缉令推上前去。

“我查,我查...这网速不太行...”

“秦...复...”实习警哆哆嗦嗦输入,“这,没信息啊。”他顿时有些慌了。

“什么原因?”

“可能是年份太久,或者数据被清除了。”

“查一下删除记录。”

平板上登时跳出“权限不足”的红色显示框,伴随着“哔哔哔”的警示音,红光反射在秦游的脸上,“操!”他重新把通缉令收回口袋,走出警局大门。

下雨了,又下雨了。

没有明确的目的地,秦游的脚自己会认路,侧身挤入雨中仍然熙攘的宽街窄巷,他讨厌热闹,但空中也是拥挤的,飞行载具层层叠叠,抬头向上看,本就不干净的天空又多了许多补丁。那些艳色招牌的光线刺眼,它们在雨中富丽。

警局的那群窝囊废果然发挥稳定,秦游回头瞥一眼,一个都没跟上来。

没有任何故意的成分在,他碰巧想到,好像今天会举行最高议会。

好像离会议开始只剩五分钟。

好像阮适在那里。

好吧,好吧,秦游想,那就走一遭吧。

最高议会不过是光影教狂热信徒的狂欢,它似乎独立于联邦政府之外,自成一派宗教体系。不过联邦政府乐于有如此约束思想的东西存在,任何在役的哨兵向导都必须投光影之主的门下,成为他的信徒。

所以阮适现在站在这里。

议会塔的顶端,形似六芒星的房间正中央开着一面天窗,六面从大到小依次排布的凸透镜将光线聚焦,正下方的高台上,是一座鸟头人身的怪异神像,随着时间流逝,他手持的火把被光线带来的高温所点燃。

热浪席卷着神像的翅翼,信徒们开始欢呼。

穿黑色斗篷的是没有异能的寻常百姓,他们的欢呼声最为高涨,人浪推搡着向前,阮适被夹在中间,朝梅洛报以苦笑。

序乐,宣召,唱诗,祷告,宗教总能使先进与落后并存,旧世纪那套形式主义完完全全被捡回来了,接下来是结合仪式。

仪式由介绍人主持,阮适知道会是卢卡斯,他一直受到教会的青睐。上场顺序由抽签决定,“SS076,顾奈斯,评定:C级哨兵,军衔:少尉。”

某种程度上说,卢卡斯比希尔更像个机器人,铁打不动一张扑克脸,音调也始终在一条直线上,他继续念道:“SS037,伊万卡,评定:C级向导,军衔:少尉。”

顾奈斯傻笑着小跑上前,伊万卡的脸比她的发色还要红,两人面前有一个半人高的,泛着蓝光的仪器。

只见他们同时把手放上去片刻,接着过了五秒,顾奈斯吮着指尖小跑下来。

需要采取血液样板吗,还是信息素,阮适想,身边梅洛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,他没有发问。

之后的流程显得更为无聊,就像一只只剃完毛的火鸡,脚脖子上的铭牌被激光刻上标记,准备在集市上兜售。

“喂,”梅洛在阮适面前打了个响指,“别发呆了,秦游什么时候来?”

阮适以为秦游定不会忍受如此空洞无意义的祷告与等待,“他估计不回来。”

“给他去个电话?”梅洛提议。

“我没有他的号码。”阮适没主动问,秦游也不会主动给。

秦游在他印象里就好比那些善于藏匿的夜行动物,只有他乐意,你才能见到。

“那你等会儿就得演独角戏了。”梅洛打趣道,也许是把学生教得过于优秀,以至于同为向导的她丝毫觉察不到阮适的精神波动。

仅一点点期待,阮适深吸一口气,搓搓灰兔的圆脸,他不要多余的情绪留在脑海。

现实比独角戏更加残酷滑稽,卢卡斯在报到阮适的姓名前,念了另一个哨兵的名字——乔佛里。

乔佛里就是先前被阮适拒绝的哨兵,他毫不掩饰想要得到对方的欲望,有能力的向导往往会成为哨兵炫耀的资本,更何况这向导还有副好皮囊。

阮适待到众人把目光皆投向他时才缓步上前,紧攥着手,心里盘算好一套说辞,越过神像与老掉牙的主教们,橘红色的火光也把他的脸分成一明一暗的两半。

乔佛里本打算故作亲昵搂上来,望向那对燃着火的眸子,他不该在这个时候直视阮适的眼睛。要挣脱情绪控制并不容易,乔佛里的拧着一张脸,好在阮适没有迫使他狂笑或者痛哭,不过带有警告意味的头疼是免不了的。

微笑,阮适命令自己,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就在嘴边。

猝然,他望见角落里,未被火光波及的地方,目光尽头有一对金色眸子,黑豹在舔舐皮毛。

“嘭!”火把熄灭了,火光溶解在黑暗里,那些主教们跪拜在地上祈祷,嗡嗡的说话声,阮适站在原地屏息,身后传来脚步落定的声音。

“手给我。”

阮适伸出手。

他的手被一把摁在那半人高的仪器上,秦游的手掌同时触及仪器的另一面,铝原色空心管直直扎进指尖,颇有要把他手指顶穿的态势。

当然这是玩笑话,疼却是真的。

半透明的仪器内,越过蓝光,能瞧见阮适与秦游的血液绕过一圈蛇形管,汇聚与仪器底部的试管,倏忽间没了影。

“他不是你的向导!不是!”乔佛里喊道。

黑豹猛然从影子下蹿出,绕着灰兔踱步,目光牢牢锁定乔佛里,它尾巴上扬,并未收爪,爪子在脚掌踩落地面时瞧得尤为清楚,最后,再嘲讽似的呲牙。

秦游两手又插回兜里,头也没回向高台下走。

“现在是了。”

现在是了。

他在尊崇本能,或者,他在找本能之外的东西。

阮适能感受到无名指上的光环缓缓旋转着绕地更紧,他忽然联想到衔尾蛇。胸前怀表的秒针与心跳一并停下,须臾后,它更强烈且无理取闹地搏动起来。

走下高台时,阮适发现卢卡斯被敲晕了倒在一边,精神体伯劳鸟并未偃旗息鼓,浑身的羽翼炸开示威。

秦游朝沈立翻了个白眼。

在凸透镜的加持下火把重新燃起来,着白袍的主教们咿咿呀呀开始吟唱,“Fucking gods.”秦游公然把这句话骂了出来,阮适走在他身后,白袍老头的脸皱地如同被揉了千百遍的牛皮纸,纸上写着惊恐和不屑。

“我打算走了,你一起吗?”秦游放慢了步子。

“嗯。”

大门守卫举着毫无实用价值的武器,穿戴的纯银链条宝石勋章比镣铐好用一百倍。

秦游也是需要乘电梯的。

阮适没料到出逃那么轻易,此刻,他与秦游站在电梯间里,从四百七十六楼直下,百无聊赖的两分钟。

“在最高议会上捣乱的感觉还不错。”

“你管它叫议会?”秦游边说边把那件一看就是抢来的袍子脱下,“吸毒者的脑子都比那群神父清醒。”

奎妮从没被这样轻慢过。

“全联邦的哨兵都死光了吗!”她大呼小叫着,手里挥舞着一封恐吓信,“是老娘的命重要还是这破会议重要!”

奎妮是林东市市长的女儿,逃课来曼特宁市度假购物,她转身朝身旁的——反正无所谓他叫什么,“你再不给我找来个像样的哨兵保镖,我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升官。”

“大小姐,我从警局里给您派两个,这...您也知道那是最高议会,我怎么上去找人?”秘书额头上的汗都快要流进眼睛里了。

“你他妈长没长耳朵,老娘要的是哨兵,那群算什么东西!”高跟鞋几近把大理石地板踏碎。

“叮咚”电梯门应声打开,奎妮看里面走出来的二人像是哨兵向导的模样,伸手一指,大喊:

“就你们两个了!别啰嗦,跟我去签合同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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